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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新江 今天我們大家坐在這里開會,是因為一百年前的光緒二十四年(1898), 北大的前身京師大學堂正式成立,這是中國近現代學術史上的一件大事。兩 年後,在中國西北偏僻的敦煌莫高窟,由于處在底層的一個洞窟甬道中積沙 的清除,看守洞窟的王道士,偶然在此甬道北壁上,發現了一個塞滿寫本經 卷、絹紙繪畫的耳洞,這個偶然的發現,是中國近現代學術史上的又一件大 事。在北大成立前後,中國學術史上有四大發現,即殷墟的甲骨、西陲的漢 晉木簡、敦煌的六朝隋唐文書、北京內閣大庫的明清檔案,從時間跨度之長 和內涵范圍之廣以及1900年前後四大發現已有的材料來講,就中無疑以敦煌 文獻的學術價值最高。 由于清朝的腐敗,敦煌的僻遠,敦煌藏經洞的發現沒有及時為中國學術 界所知。1903年視學甘肅的金石學家葉昌熾,雖然接觸到敦煌藏經洞出土經 卷繪畫,但因為誤信謠傳,以為藏經洞所出數百卷文物已瓜分迨盡,因而失 之交臂[1]。 藏經洞所出文獻和藝術品的精華,先後被英國探險家斯坦因和法 國漢學家伯希和在1907年和1908年攫取到手,運送倫敦和巴黎。中國學者 對敦煌文獻的真正研究,起始于1909年伯希和攜帶所得敦煌文獻中的部分精 品來到北京,出示給中國的士大夫們。從此,中國學者對敦煌文獻孜孜以求, 一代接一代地加以探研,取得豐碩成果。而北大的學者們,在中國敦煌學發 展的很長一段時期里,一直獨領風騷。 本文是北京大學對敦煌學所作貢獻的初步整理,略按時間順序分述以下 事實。 1.京師大學堂的學者,開創了中國的敦煌學。 1908年5 月,伯希和從敦煌出發,東行到西安,住了一個多月,然後經 鄭州,于八月到北京?娷鯇O《藝風老人日記》戊申(1908)十月廿五日條記: 伯希和到圖書館,言燉煌千佛洞藏有唐人寫經七千馀卷,渠挑出乙千馀 卷函,有唐人《沙州志》,又有西夏人書,回紇人書,宋及五代刊板,奇聞也 [2]。 或許是伯希和此次訪京師圖書館時沒有把原卷出示給繆荃孫,因此繆氏 只當作"奇聞",聽聽而已,沒有引起應有的注意。伯希和由北京南下,到河內 的法國遠東學院述職。 1909年5月11日,伯希和由河內再度向北京進發,目的是為法國國立 圖書館購買普通漢籍。這次他的行笈中帶著經過精心挑選的敦煌四部典籍、 藏外寫經、古文書、經帙等,他顯然對清朝士大夫們對什么感興趣有深入的 了解。6月初,伯希和先到南京,拜會了即將調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兩江 總督端方,并且在端方所獲吐魯番出土《且渠安周造寺碑》上題了字[3]。大 概由于端方的介紹,這位年僅三十出頭的西洋學者,受到了京師一批碩學鴻 儒的盛情接待。當伯希和攜敦煌卷子來京後,羅振玉、蔣黼(一作斧)、王仁俊 等前往其寓所抄錄敦煌文獻,而參觀者更是絡繹不絕,如後來與敦煌學有關 的王國維、董康、葉恭綽等人,都曾往觀。9月4日,京師學者在六國飯店設 宴招待伯希和,出席者有學部侍郎寶熙、京師大學堂總監督劉廷琛、大學堂 經科監督柯劭忞、侍讀學士惲毓鼎、學部參事兼大學堂毛詩教習江瀚、大學 堂爾雅說文教習王仁俊、國子丞徐枋、大學堂音韻教習蔣黼,還有董康、吳 寅臣等,其中主要是京師大學堂的一批學者[4]。而因病未能予會的羅振玉, 其時是大學堂農科監督。他們抄錄的文本并做跋語,及時刊出,如同年九月 二十五日羅振玉發表的《敦煌石室書目及發現之原始》、年底以前王仁俊輯印 的《敦煌石室真跡錄》、年底或下一年初羅振玉和蔣斧輯印的《敦煌石室遺書》 和《沙州文錄》,以及曹元忠的《沙州石室文字記》。他們抄錄的文獻,包括 《尚書顧命》、《慧超往五天竺國傳》、《沙州圖經》、《西州圖經》、《老 子化胡經》、《摩尼教殘經》、《景教三威蒙度贊》等經史子部要籍和宗教文 獻,還有關于晚唐五代宋初的歸義軍官文書及碑銘贊之類寫本,以及稀見的唐 人拓本《溫泉銘》、《邕禪師塔銘》、《金剛經》,這批錄文和研究札記,構 成了中國敦煌學的初期篇章。如果說京師大學堂的學者們開創了中國的敦煌學, 當不為過。 在招待會上,惲毓鼎在致詞中,正式提出影印其中精要之本的要求,伯 希和表示"自可照辦"。具體實施者,是羅振玉。羅氏又請端方襄助,敦請伯希 和出售所攜和已運回國的四部要籍寫本照片,伯氏如約,陸續寄到,端方分 交羅振玉和劉師培考釋。1911年初,劉師培撰成《敦煌新出唐寫本提要》十 九種。1910年,羅振玉編成《石室秘寶》,為刊行敦煌影本之始。羅氏又陸續 編有《佚籍叢殘初編》、《鳴沙石室佚書》、《鳴沙石室佚書續編》、《鳴沙 石室古籍叢殘》、《敦煌零拾》、《敦煌石室遺書三種》、《敦煌石室碎金》 等,并撰寫了大量敦煌寫本跋語和?庇,成為貢獻最大的敦煌學開拓者之一。 此外,羅振玉和王國維還據沙畹提供的斯坦因所獲敦煌樓蘭漢晉木簡,編著成 《流沙墜簡》一書,于1914年出版,是早期敦煌學另一方面的代表作。 1909年中秋節,羅振玉首次訪伯希和于蘇州胡同,隨即得知敦煌石室尚 有卷軸約八千軸,但以佛經為多。羅振玉立即與大學堂總監督劉廷琛商議, 提請學部電令陜甘總督將藏經洞所馀八千卷購歸,由大學堂購存,後因價格 不昂,而轉歸學部!端晌套孕颉酚浧涫略: 予聞之,欣然以語喬茂萱左丞,請電護陜甘總督毛實君方伯慶蕃,托其 購致學部。予并擬電,言須款幾何,請先墊給,由部償還。喬君攜電上堂白 之,則電允照發,而將還款語刪去。予意甘肅貧瘠,若令甘督任此,必致為 難。乃復提議於大學,由大學出金。總監督劉公亦謂大學無此款。予曰:若大 學無此款,由農科節省充之,即予俸亦可捐充。劉公始允發電。逾月,大學 及學部同得復電,言已購得八千卷,價三千元,兩電文同。部中初疑價必昂, 聞僅三千元,乃留之學部,不歸大學。 這就是當時留于學部所屬京師圖書館,而今存北京圖書館的敦煌經卷的 來歷。雖然京師大學堂未能入藏這批敦煌寫經,但大學堂的學者為敦煌寫本 的調入京師,妥善保護,厥功至偉。試想,若沒有1909年羅振玉等人的努力, 敦煌寫本的命運將不堪設想,其更加分散,而不利研究是在所必然的了。 京師大學堂雖然沒有獲得甘肅解京的敦煌原卷,但卻是中國官方收藏敦 煌文獻最早的機構。就在伯希和在北京展示所攜寫本時,羅振玉"乃約同好往 觀,則皆已佚之古籍,因與約影照十五種,計書卷五,雕本二,石刻三,壁 畫五。都下同好,既醵資影印,幼云(劉廷琛)先生復印一份,存京師大學堂藏 書樓,充學人之考鏡。"[5]這不僅是北大入藏敦煌資料之始,恐怕也是中國公 立圖書館入藏敦煌資料最早者。 早期北大的敦煌學研究,由于資料主要得自伯希和的照片,重點在于傳 統的四部古籍的研究,其中既有清儒所未見的六朝唐人經籍寫本,也有一些 後世已佚的經疏、史籍、佛典、道書等等,為二十世紀的學術研究提供了豐 富的素材。 2.二十年代開始,北大學人前後相繼,或遠渡重洋,調查抄錄敦煌文獻; 或萬里西征考察敦煌石窟。 二、三十年代,是二十世紀中國學術發展中一個輝煌燦爛的時代,各種 新的思潮、新的學問、新的方法,都充分地展現出來。敦煌資料的主體雖然 是"國故",但它是新資料。所謂新,不僅僅是指新出土而已,還因為它包含有 民間文學、公私文書等傳統文獻所缺的材料。敦煌資料雖然主要是文獻材料, 但它是從敦煌藏經洞新發掘出來的考古資料,整理研究方法必然要將考古學 和文獻學的方法相結合。敦煌資料散在四方,重要的寫本多在英法,而為西 方漢學家先予研究發表,因此,敦煌學者一定要通外文,并與國外學者進行 合作。在這些方面,北大的學者充分展現了他們的長處,將敦煌學研究推向 前進。 二十年代的敦煌學研究成果,多與北大研究所國學門有關。 1920年,北大預科教授劉復赴法留學,在研究語音學的馀暇,抄出巴黎 國立圖書館所藏有關文學、社會、語言的材料共104種。1925年返國,任北 大中文系教授,將所抄文獻,輯印為《敦煌掇瑣》三冊,作為中央研究院歷 史語言研究所專刊之二、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叢書之一出版,蔡元培為之 作序。劉復即劉半農,是蔡元培任北大校長時的新派學者,文學革命的積極 份子,倡導白話文,收集歌謠。這樣的學術背景,促使他所錄的敦煌資料主 要有三方面的內容,即關于民間文學、社會情事、語言史的材料。正如蔡序 所說,這些材料,可以見當時社會狀況,可以得當時通俗文詞的標本。由于 不是每個人都能往巴黎閱卷,劉復的抄本在很常時間里成為中國敦煌研究的 史源,并在某種程度上左右了中國敦煌學的研究選題。 另外,蔡元培在1921年訪問法國時,曾晤伯希和,詢其新疆所得古物 考訂出版情況[6]。董康在1922年訪法國國立圖書館,抄錄有關法制史資料。 而收獲較多者,則是胡適。 1926年8-11月間,北大教授胡適因參加中英庚款委員會之便,在伯希和 和翟林柰(L.Giles)的幫助下,查閱巴黎國立圖書館和英國圖書館藏敦煌寫卷, 找到數種神會著作及其他禪宗典籍。他後來根據這些材料,編成《荷澤大師 神會遺集》,并撰寫《荷澤大師神會傳》,置于卷首,于1930年在上海出版。 這是中國禪宗史研究劃時代的著作,影響至巨。禪宗史的研究,後來幾成日 本學者的專利,而日本學者雖然後來居上,卻十分重視胡適的整理研究成果, 甚至有《胡適禪學案》之編。法國學者謝和耐(J.Gernet)還把此書譯成法文, 題為《荷澤神會禪師語錄》(EntretiensdumaitredeDhyanaChen-houeiduHo-tso),1949年由河內的法國遠東學院出版。 1921年11月,交通部總長葉恭綽發起成立敦煌經籍輯存會,從事海內 外公私所藏敦煌寫本之編目整理,北大部分學者參予其事,并從事整理工作。 葉氏雖任職交通部,但與北大關系密切。後來在1927年劉哲合并九校為京師 大學校時,擬撤削北大研究所國學門,葉氏力阻,改為國學研究館,以葉氏 為館長。無論如何,葉氏創辦敦煌經籍輯存會的某些想法,特別是從編目著 手,與兩個月後正式成立的北大研究所國學門的研究計劃如出一轍。 北大自蔡元培掌校以來,即在1918年擬設研究所,"仿德、美兩國大學 之Seminar辦法,為專攻一種專門知識之所。"(《研究所簡章》)同是在1921 年11月,蔡元培向北大評議會提出《北大研究所組織大綱提案》,獲得通過。 1922年1月,北大正式成立研究所國學門,校長蔡元培兼所長,沈兼士任國 學門主任,馬衡任考古學研究室主任。沈氏《籌劃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經 費建議書》中,所計劃的研究項目之一,即調查流傳國外的敦煌石室之書簡 古書: 此外流傳國外者如《永樂大典》、莫利遜文庫、敦煌石室之書簡古書, 均應設法調查,編次目錄,分別審定,何者須移錄,何者須照像,何者須作 模型。......國立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對于以上所述多端,逐漸進行[7]。 國學門的機關刊物《國學季刊》,成為發表敦煌學研究成果的主要刊物。 1923年1月出版的創刊號,即刊出羅福萇譯《倫敦博物館敦煌書目》、加之以 後所刊羅氏所譯《巴黎圖書館敦煌書目》,都應當是敦煌經籍輯存會和北大研 究所國學門收集敦煌資料的第一步成果,其所據原稿後來由葉恭綽提供給北 大五十周年校慶《敦煌考古工作展覽》!秶鴮W季刊》以下各卷,常刊出敦煌 學研究成果,如王國維《韋莊的秦婦吟》(1923年)、陳垣《摩尼教入中國考》 (1923年)、王維誠《老子化胡說考證》(1934年)、蔣經邦《敦煌本王仁煦刊謬 補缺切韻跋》(1934年)、孫楷第《唐代俗講之科范與體載》(1936年)、向達《唐 代俗講考》和《西征小記》(1950年)等,都是敦煌研究的重要成果。作為國學 門導師兼京師圖書館館長的陳垣,還應敦煌經籍輯存會之約,編成《敦煌劫 馀錄》,著錄京師圖書館(今北京圖書館)所藏敦煌寫本8679件,分類編排,體 制極佳,于1931年由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刊行,是第一部大型的敦煌 寫本分類目錄。 北大的研究所國學門,包含了北大多門學科的人材,并聘請了柯劭忞、 王國維、陳寅恪、陳垣等為導師,羅振玉為通訊導師。而且從一開始就考慮 到了它的國際性。其考古組除了已在北大教梵文的俄人鋼和泰 (B.A.W.vonStael-Holstein)、蘇聯西夏文專家伊鳳閣外,還由校長兼所長蔡元培 具函,請伯希和擔任考古學通訊員。這對于從一開始就具有國際性的敦煌學 研究來講,是大有益處的。伯希和接受邀請,一方面敦促法方以《亞洲學報》 (JournalAsiatique)與《國學季刊》交換,另一方面還代表北大參加1925年開 羅的萬國地理學會[8]。 1925年,美國哈佛大學華爾納(L.Warner)教授率敦煌考古隊來華,準備 繼續上一年的敦煌考古工作。經北洋政府顧問福開森(JohnC.Ferguson)介紹, 北大研究所國學門沈兼士、馬衡籌劃,派醫學校的陳萬里隨行。陳氏于1925 年2月16日出發,7月31日返回,著《西行日記》,作為《北京大學研究所 國學門實地調查報告》,由樸社于1926年出版,有沈兼士、馬衡、顧頡剛序。 盡管時間很短,收獲不多,陳萬里無疑是中國第一位科學考查敦煌千佛洞的 學者,他此行也是北大國學門的第一次實地調查。陳氏除《日記》外,還著 有《敦煌千佛洞三日間所得之印象》、《萬里校碑錄》,對敦煌莫高窟題記和碑 銘作了研究。1925年10月底,北大考古學會舉辦甘肅考古展覽,展出陳氏為 學校所攝照片及購買的敦煌寫卷等古物。 1927年4月,中國和瑞典聯合組成"西北科學考查團", 北大教務長兼國 學門導師徐炳昶與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SvenHedin)分任雙方團長。中方十名 團員,均為北大師生,如地質學者袁復禮、考古學者黃文弼、地質及古生物 學者丁道衡等。黃文弼兩赴新疆,發掘吐魯番及塔里木周邊遺址,獲得古物 文書甚夥。1930年黃氏第一次考查歸來,代理校長陳大齊在歡迎會上致詞說:" 外人在新疆考古者甚多,我國人今以黃先生為第一,而所得材料之豐富,亦 不亞于外國人。"黃氏《高昌磚集》、《吐魯番考古記》等,均為敦煌學必備的 參考書。 三十年代,北大學者于敦煌學續有貢獻,如1933年出版之羅常培《唐 五代西北方音》、1936年劉復編《十韻匯編》、1936年陶希圣編《食貨·唐戶籍 簿叢輯》等。 1934年8月,向達、王重民由北平圖書館派往英法,系統調查英國圖書 館和法國國立圖書館敦煌文獻,向達編有《倫敦所藏敦煌卷子經眼目錄》,著 錄約五百卷左右,多為佛經以外的重要典籍[9]。相比而言,王重民在巴黎的 成果更多,他除編出P.2001-4654號的《敦煌寫本書目》外,還就所見四部典 籍,作了大量考釋工作,先後撰寫一批跋語和研究,輯成《巴黎敦煌殘卷敘 錄》兩卷[10]。兩位先生除了做自己的研究外,還為北京圖書館和清華大學拍 照了數萬張寫本照片,成為此後中國學者研究敦煌文獻的主要依據。行前向 達只在北大教書一年,王重民則尚未入北大。1938年秋,向達先生回國,次 年轉入北大任文科研究所專任導師,兼西南聯大歷史系教授。王重民則經美 國,于1947回國,任教于北大中文系。向、王兩先生的英法之行,一方面為 中國的敦煌學準備了素材,另一方面則為北大的敦煌學補充了人材。此後, 向、王兩位先生成為北大乃至中國敦煌學研究的領軍人物。 1942年春,重慶中央研究院組織"西北史地考察團",向達代表北大參加, 任歷史組主任,率史語所勞干、石璋如等赴敦煌,考查莫高、榆林窟,測繪 拍照,兼作敦煌周邊古遺址的調查工作。向氏有《西征小記》一文紀行,兼 考兩關、敦煌古城與古墓、西千佛洞莫高窟與榆林窟,還記錄了在敦煌所見 到的敦煌寫經[11]。歷史組考察莫高窟之主要成果,現已由石璋如整理成三卷 本《莫高窟形》,由臺灣史語所出版,雖然事隔五十多年這項考察所獲資料才 得出版,但我們不難從中看出當年工作之杰出,不僅有記錄,而且有珍貴的 各石窟測量圖和照片,這無疑是今後莫高窟研究重要的參考資料。 1944年,中央研究院與北大合組"西北科學考察團",向達任歷史考古組 組長,率夏鼐、閻文儒西行敦煌,考察敦煌莫高窟,并在敦煌南沙山佛爺廟、 敦煌西北長城烽燧下進行考古發掘工作,獲得漢簡數十枚及晉唐文物若干。 此次敦煌考察,同樣獲得很多收獲。向達陸續撰有《兩關雜考》、《莫高榆林 二窟雜考》、《羅叔言〈補唐書張議潮傳〉補證》、《記敦煌石室出晉天福十年 寫本壽昌縣地境》、《敦煌藝術概論》等,夏鼐撰有《新獲之敦煌漢簡》、《敦 煌考古漫記》等,閻文儒撰有《莫高窟與敦煌》、《敦煌史地雜考》等[12]。向 達兩次敦煌之行,還錄有敦煌當地留存之重要敦煌寫本若干種,輯成《敦煌 馀錄》,包括《六祖壇經》、《南宗定是非論》、《天寶地志》等重要典籍, 惜未能及時刊出[13]。向達代表北大的兩次敦煌之行,規模和成果遠遠超過 1925年陳萬里的西行。然而,當時處在抗戰時期,條件十分艱苦,經費也很 緊張,但卻為北大文科研究開拓了新路,這在已經發表的一些相關人士的書 信日記中略有反映。1940年12月17日北大文科研究所主任湯用彤等致在美國 的胡適的信中,談到文科研究所之充實途徑有四項: 三,在現狀之下酌量舉辦少數之學術事業,如......敦煌附近文物之復查 等[14]。1943年1月17日,西南聯大總務長鄭天挺的《日記》載: 錫予(湯用彤)來,示以覺明(向達)敦煌來書,隨與之長談〔北大〕文科研 究所發展事。余意,語言調查可在云南,若歷史考證,此後唯敦煌一路。其 中未廣布、未研究之文獻甚多。且其地為國際學術界所注意,關涉甚多,影 響甚大。此後北大文研(文科研究所)之發展,舍此莫由。今覺明開拓于前, 吾輩正宜追蹤邁進[15]。 1943年1月19日湯用彤致胡適信也談到向達西行事: 昨日接覺明自敦煌千佛洞來書,謂彼曾得王重民函,轉致尊意,謂將籌 款為文科研究所基金及西北考察事業費,聞之不勝欣慰,為學校賀。...... 覺明此次以北大教授名義,參加中央西北考察團,其薪津由北大付,此外稍 寄去小款,自不夠應用。然覺明于交通阻塞之秋,萬里長征,所獲已不少。 實物例如收得回鶻經文一卷,為國內所無。其在敦煌所調查者逾三百馀窟, 比之伯希和記錄多約百馀。蓋覺明精力過人,而相關學識之富,并為國內首 選,西北考察如由彼主持,實最合宜。又近來國人頗言開發西北,敦煌藝術 遂常為名流所注意,然其所成立機關之一,以于髯為護持,張大千為主干, 西北古跡之能否長存,恐為一疑問。以故敦煌文物調查不能再緩,而我公為 西北調查所籌款,亦宜委托北大專管,務求用途得當[16]。 胡適在美國為北大的西北考察籌款事,在1943年3月30日胡適致同在 美國的王重民信中也提及: 朱家驊先生也有信來談西北考察團事,〔蔣〕夢麟先生也有信來談北大 事。我近得兩千元,也許即可匯給夢麟,一半作考察團費,一半作文科研究 員印刷費;是李國欽送我的,我想他一定贊成如此用法[17]。 向達的西行,為北大文科研究開出新路,而且使中國的敦煌學研究,走 上了真正的歷史文獻和考古資料相結合的正路。 1948年12月,北大五十周年校慶之際,舉辦敦煌考古工作展覽,同時 印行《展覽概要》,由向達、王重民編寫,對海內外敦煌學學術史做了完整全 面的回顧!墩褂[概要》幾乎占了《北京大學五十周年紀念特刊》三分之一的 篇幅,這個展覽與善本書展覽是當時一系列展覽中最為重要者,構成《紀念 特刊》的主體篇幅。這反映了在當時北大的文科研究中,敦煌學的研究占有 重要的位置,這是自向達考察敦煌時已定的文科研究方向,而王重民的海外 歸來,并加盟北大,也更加強了這方面的陣容。這個展覽出陳的材料,有向 達、王重民自倫敦、巴黎抄錄的文書和拍攝的照片,有北大、北圖及部分私 人收藏的原卷,漢語、胡語文獻均有;又有向達自敦煌拓回的碑銘,抄錄的 檔案,還有中外學者所撰敦煌學論著的稿本、抽印本、原著,中西文兼備。 《展覽概要》詳述敦煌古物發現及展覽的意義,并就每一件陳列品都做了簡 明扼要的解題,實為此前敦煌學研究的一份極佳的總結。 從二十年代到四十年代,北大的敦煌研究,從單純的依據書本研究,發 展到實地考查;從依賴于海外郵寄的照片,到親身前往英法等國抄錄攝影研 究;從注意中國傳統的四部古籍,到關心民間文學、社會情勢等諸多方面, 這是中國敦煌學研究的第一高漲時期。 (由于篇幅所限,第3、4兩節從略) 總結 (1).北大的學術傳統之一,是勇于開拓和創新。敦煌資料為二十世紀初葉 處在轉型中的學術研究提供了豐富的素材,一慣重視新材料的北大學人,及 時抓住了時機,開拓中國敦煌學的新天地。敦煌資料中包含有大量傳世文獻 中不多見的民間文學寫本和社會經濟文書,在某些特定的歷史時期,為"整理 國故",為馬克思主義指導下的社會經濟史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材料。敦煌學 研究,迄今仍是北大系統全面地開展的新"國學"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北大學 人一般都學有專攻,即使是從事敦煌學研究,那也只是把敦煌學的研究納入 更廣闊的研究范圍之中。敦煌學在北大并不被看作是一門嚴格意義上的學科, 而主要是一批材料,學者們雖然在某一時間里可能專攻敦煌學的某個方面, 但其學術研究的基點卻植根于較廣的學術領域,從哲學、文學、語言、歷史、 宗教的某一領域出發,來兼統敦煌資料。正是由于他們有較為廣擴的學術根 基,才得抓住新材料,開拓新學問。 (2).北大的學術傳統之一,是兼容并蓄和自由研究。從敦煌學研究來方面 看,有關的學者散在各系,互不統屬,又由于自由獨立研究的習慣,也不成 其為一派。但同在一校,聲氣相合者免不了常相往還,相互促進;不合者, 也相互競爭。不論早年的劉師培、胡適,還是今天的一些教員之間,學術思 想和學術方法有很大不同,但他們都利用敦煌資料,獨立研究,取得豐碩成 果。因此,北大的敦煌研究沒有越走越窄,而是促成了敦煌學與其他學科的 交插影響。 (3).北大的學術傳統之一,是超國界的學術研究。從羅振玉與伯希和的交 往,到今日的漢學大會,這種傳統保持不變。由于歷史的原因,敦煌資料多 在國外,敦煌學從一開始就是一門國際性的學問,以敦煌作緣,北大的學者 與國外同行的聯系較廣,交流較多,這對北大學術的進步有很大的促進作用。 而敦煌資料不僅限于漢學,還有西方學者擅長的各民族語言文字材料乃至印 度伊朗等文化遺產,更需要交流和合作研究。季羨林教授提出"敦煌在中國, 敦煌學在世界"的說法,正是立足北大的學術傳統的深刻體認。注釋:[1]拙稿 《葉昌熾----敦煌學的先行者》/YeChangchi:PioneerofDunhuangStudies, NewsletteroftheInternationalDunhuangProject,No.7,Spring1997,1-5.[2] 《藝風老人日記》第五冊,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年影印本,2118頁。此條 為虞萬里先生檢示,特此致謝。[3]史樹青編《中國歷史博物館藏法書大觀》 第五卷碑刻拓本一,東京柳原書店與上海教育出版社,1994年,225頁。[4] 予會名單見汪康年《汪穰卿筆記》、田中慶太郎《敦煌石室中的典籍》(原載 《燕塵》第2卷第11號,1909年11月,此據神田喜一郎《敦煌學五十年》)。 參看桑兵《伯希和與近代中國學術界》,《歷史研究》1997年第5期,118頁。 其在京師大學堂中的身份,參見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北京大學史料》第 一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331-346頁。[5]此為羅振玉為這批敦煌影 本所作的跋,見《北京大學五十周年紀念敦煌考古工作展覽概要》,載《北 京大學五十周年紀念特刊》。[6]高平叔編《蔡元培全集》第七卷,中華書局, 1989年,332頁[7]《沈兼士學術論文集》,中華書局,1986年,364頁。[8]參 看《蔡元培全集》第四卷,中華書局,1984年,309頁;伯希和《在開羅萬國 地理學會演說》,《北京大學國學門周刊》第三期,1925年10月。[9]載《北 平圖書館圖書季刊》第1卷第4期,1939年,397-419頁。[10]1936、1941年北 京圖書館出版。[11]載《國學季刊》第7卷第1期,1950年,1-24頁。[12]這些 文章後收在向達《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論文集,北京三聯書店,1957年版;夏 鼐《考古學論文集》,科學出版社,1961年;向達編《敦煌》,學習書店,1951 年;以及《文物參考資料》和《考古通訊》等。[13]稿本曾在北京大學五十周 年紀念敦煌考古工作展覽上陳列,見《展覽概要》48頁。現由筆者整理此書, 有待出版。[14]《胡適往來書信集》中,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503-504頁。 [15]鄭天挺《向達先生紀念論文集序》,載同書,新疆人民出版社,1986年,2 頁。[16]《胡適往來書信集》中,553-554頁。[17]耿云志、歐陽哲生編《胡適 書信集》中,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880-881頁。 (提交1998年5月漢學研究國際會議論文,收入北京大學中國傳統文 化研究中心編《文化的饋贈--漢學研究國際會議論文集》,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0年8月出版。編者改題為"北京大學與早期敦煌學研究",與本文主要內 容相符,然本文尚有三、四兩節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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