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清關于敦煌的種種誤說
—敦煌研究院樊錦詩院長訪問記
在敦煌迎來藏經洞發現暨敦煌學百年紀念的時候,“敦煌”再度成為新聞媒體追逐的熱點。報道既有莫高窟遭遇洪水的消息,也有對敦煌文物保護的憂思,更有對敦煌學研究的關注。然而在采訪了敦煌研究院樊錦詩院長之后記者發現,很多說法不盡其然,很容易給未曾去過敦煌的人們不正確(起碼是不夠全面)的印象。
敦煌年年發大水
□記者:樊院長,在您來北京的前一天敦煌發了洪水,戈壁之地遭遇洪水,是很少見的吧?
樊錦詩:你們凈是驚怪。沒有去過的,想象敦煌是沙漠,是戈壁,怎么會有洪水?其實我們那里年年發大水,你們不知道而已。
敦煌的氣候干旱是干旱,總的來說少雨少雪。但是莫高窟地區是個山谷,四周的山全是石頭山。一下雨,水涵不住,水就從山谷里噴瀉出去了,莫高窟前邊大泉河的水就漲了。這和氣候干旱是兩碼事兒。
有些年發的水比今年大得多了,只是因為沒有報道,你們不知道。今年是敦煌百年,有很多記者到敦煌采訪,正好遇上洪水,就報道出來了。
敦煌將要關閉嗎
□記者:目前,莫高窟存在著開發與保護的矛盾,這也是人們至為關心的焦點,有沒有可能不陷入這種“兩難”的選擇?
樊錦詩:如果只是這么一說,就把問題說簡單了。說“兩難”,我覺得是太膚淺了,實際上這是個很復雜的問題。
敦煌當然是要開放的,肯定不會關閉。國家有三句話,叫:有效保護、合理利用、加強管理,這三句話就全有了。我們也一直在這么做。我們盡量做到既保護又開放,并采取了很多措施使開放不以破壞文物作代價。
其實不光莫高窟,其他文物遺址不同程度也存在保護與開放這個問題。文物受損,是不可逆的傷害,有效的保護是至關重要的。
咱們還要說清楚一個問題:你不用它,它也要壞。就像人似的,你再注意,他不死?他也要死。但你要讓他透支,就加速死亡嘛。所以就要“合理利用”。過度利用、破壞性利用,那就不行。現在指的是,旅游如果不當,過度利用,事情就壞了。
□記者:限制游客是很有必要,但如何限制呢?假如遠道而來的游客已到了敦煌,怎么辦呢?
樊錦詩:所以要做艱苦工作呀。要根據科學測試,計算出合理的參觀人數,要立規矩,要宣傳,這些要逐步做到。現在已經采取多方面的措施,有疏導的辦法,有增加景點的辦法,部分限制的辦法,增加票價的辦法,種種辦法,逐漸限制。
榆林窟是“新敦煌”嗎
□記者:有報道稱,“敦煌又一奇跡被發現,莫高窟有了‘姐妹窟’。近日,又一個讓世人為之震驚的奇跡發現了:在敦煌,還有一個新敦煌—————榆林窟。”您能介紹一下榆林窟嗎?
樊錦詩:榆林窟當然不是新的發現。敦煌地區的石窟都可以叫敦煌石窟。簡單說,最大的最典型的是莫高窟石窟群,還包括有榆林窟、西千佛洞,另外還有幾個石窟。
怎么能說是“新發現”?明明是和莫高窟同時存在的,保護都保護了那么多年,怎么才被發現?
敦煌學的研究方向
□記者:中國建立敦煌學研究機構以來,第一任研究所所長常書鴻、第二任院長段文杰,都是畫家出身,那時候對壁畫的臨摹是主要的工作方式。而您是北大考古系畢業。每任院長不同的學術背景對研究方向是不是有很大的影響力?
樊錦詩:研究院的研究方向跟院長的專業沒關系。
因為任何事物的發展規律都是從小到大,從無到有,從認識比較淺到認識比較深。敦煌研究所是1943年籌建,1944年成立的,第一任所長是常書鴻先生,他自己是個著名畫家,但是他一來敦煌就注意保護。所以我說跟專業沒關系。當然,他領著大家開創了敦煌壁畫的臨摹,但他也注意到石窟的調查,資料的收集、整理等基礎性研究,那時主要是對破破爛爛的洞窟搶救性保護,不搶就沒了。
第二任院長是段文杰,他是畫家,但他上任時已經不僅是畫家,也是敦煌學研究的專家。段先生在常先生的基礎上,上了個大臺階,簡單說就是注意科學保護。創辦了雜志《敦煌研究》季刊,現已經63期,成為學術園地。倡導研究,這些年從藝術、考古、歷史、古文獻、宗教、藝術、科研方方面面已經發表了2000多篇文章、100多種專著。
再一個,培養了一些人才。石窟的燦爛對研究者很有吸引力,但敦煌比較偏僻,生活不便,把人留住是比較困難的。中國敦煌學的輝煌必須靠一批有新型知識結構的綜合人才來創造。
□記者:不僅僅是最初的解密、解謎性研究了。
樊錦詩:這個話對。但是現在敦煌石窟和藏經洞還有很多“謎”。簡單說敦煌學的對象是兩部分,一是藏經洞的文物,一是敦煌石窟那幾百個洞的壁畫、彩塑、建筑。經過百年的研究,慢慢擴大到很多領域。不光是我們研究院,國內有很多學術研究機構,國際上也有很多研究機構。
文物流散知多少
□記者:文物、文獻的流散是不是研究中最大的困難?
樊錦詩:流失在外的大概3萬多件,但準確的數字誰也說不出來。這是很大的遺憾,也是影響藏經洞研究的一大障礙。
我們特別希望這些文物歸還到敦煌,當然這是一個很難的事情,很復雜、很艱難。現在已知文物流散到12個國家,主要在英、法、俄,其次是印度、日本,還有丹麥、瑞典、芬蘭、美國、土耳其、韓國、德國。
國內分散在臺灣、香港、甘肅、江蘇、上海、浙江、安徽、遼寧、北京、天津、四川,廣東好像也有,據我知山東也有。國內外六七十家博物館都收藏了敦煌的文物。
□記者:您已經在敦煌快40年了,您有什么感受?
樊錦詩:現在跟常先生那會兒就大大的不一樣了,就是跟37年前我去的那時候也不一樣了。80年代小平同志去了,就開始大為改觀,越來越變化大。好多了,好多了,不是好了一點點。我留在那里的原因說來話長,簡單說仍然是敦煌的魅力大吧,把一批人都吸引住留在那里不走了。
現在跟大城市比,條件仍然差,生活很單調。人各有志,留下來的還是想做事的,鉆進去就不想出來了。
我現在還不能說我鉆進去了,我只能說我給敦煌大大小小做了一些事兒,咱們做學問的人不能胡說八道。 (7月2日《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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