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靜男
禁殺耕牛
放牛娃出身的朱元璋,成為明朝的開國皇帝后,便將“田野辟、戶口增”定為恢復和發展經濟的首要任務,通過移民墾荒、減免賦役、遍設軍屯、贈送耕牛等獎勵政策,全國的糧食產量迅速提高。他甚至將皇家園林都開辟作為稻田。湖北黃陂大余灣一些古宅檐下還保存有明洪武時期的壁畫,其中的一副狀寫朱元璋背犁牽牛的情景。
朱元璋禁殺耕牛,成為明朝的傳統。下面這條史料可以說明這一點:陜西道監察御史花良阿奉旨巡視京師西域,根據調查情況,上了一道奏折,建議將回民宰殺的、由內蒙古等地販來的食用牛同宰殺一般耕牛加以區別對待,不應一律禁殺,否則“國課有虧”,于國家不利。嘉靖皇帝以“國家稅出入豈系此區區”為由駁回了花良阿的意見,還貶了他的職。于此可見耕牛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其實這也是中國農耕文明的傳統。早在春秋戰國期間,秦國就制定了“廄苑律”,規定每年四月、七月、十月和正月評比耕牛。滿一年,在正月舉行飼養耕牛的大考核,成績優秀的,賞賜給當地管農事的官吏一壺酒、十條干肉,免除飼養員一次更役,賞賜牛長資勞三十天;成績低劣的,要嚴厲批評當地主管農事的官吏,罰飼養員資勞兩個月;如果耕牛的腰圍減瘦了,還要笞打主事者。在漢代,用“盜馬者死,盜牛者加”(《鹽鐵論·刑德論》)等嚴刑酷法來保護耕牛,把耕牛提到了“牛乃耕農之本,百姓所仰,為用最大,國家之為強弱也”(《風俗通義》)的高度。
唐宋以后,基本都沿襲了這種認識。上至皇帝,下至百姓,對牛尤其是耕牛都十分重視。《元史·本紀·順帝》記元惠宗言:“盜牛馬者劓(割鼻子)。盜驢騾者黥額(用刀刺面額然后涂墨),再犯劓。盜羊豕者墨項(后頸),再犯黥,三犯劓。劓后再犯者死。”懲戒的力度彰顯了牛的地位。《儒林外史》中有這樣一個細節:朝廷雖有禁殺耕牛的禁令,湯奉不問因由,竟然將做牛肉生意的回民老師傅活活枷死,鬧得群眾義憤填膺,鳴鑼罷市。這從側面反映出清朝政府是禁殺耕牛的,雖然比嘉靖皇帝有所松動。
在搞人民公社的時代,集體的牛指定人員飼養。每年都要進行耕牛評比,以定飼養者的工分。這與秦國的做法很接近了。我們那兒有個笑話:有一位貧農出身的縣長在一張請示處理傷殘耕牛的報告中簽下意見:“同意宰殺某某某”。某某某是他的名字,沒有另行寫,就會引起歧義。從這則逸聞中也能看出幾十年前基層政府對耕牛的管理還很農耕化。
牛鬼蛇神
牛在上古時期,本是一種野生動物,要將牛馴化成“老黃牛”、“孺子牛”,先民發明了“牢”。甲骨文、金文中都有“牢”字。兩款字形都像一頭牛被圈養在地窖之中的情形。“牢”字的外框(現縮減為寶蓋頭)便是古代地窖的象形。在殷商遺址的發掘中,人們發現了許多大大小小、或圓或方的地穴,淺的有二米或四米,深者達九米,有些地穴的前面有漸升的坡道,坡道的底部可以用木質的柵欄門堵起來。這就是“牢”的物證。
小時候,經常聽到一個詞:牛鬼蛇神。它用來表示地富反壞右分子,意思是這五種人沒有做人的資格。也曾有過懷疑:牛怎么與鬼搭配在一起呢?人們對牛的感情與對鬼的感情大相徑庭啊!牛難道不是值得我們歌詠贊頌的對象嗎?
這可能是我們對鬼神的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造成的。在遠古先民的心目中,鬼與神都是好詞。《說文解字》云:“神,天神,引出萬物者也。”意思是說,沒有神,就沒有世界。按沈兼士先生的《鬼字原始意義之試探》中的解釋:最初的鬼,指的是一種類人的大頭生物。它體積很大,大概就是我們所說的“魁梧”吧。“魁”里面也有個“鬼”。“魁梧”的牛與“魁梧”的鬼相提并沒有吃虧,因為鬼在當時人們的心目中,地位崇高。《周禮》中有一個高級官職叫“大宗伯”,他專門掌管“天神”、“人鬼”、“地示”之禮,“以禮樂合天地之化,百物之產,以事鬼神,以諧萬民,以致百物”。后來“鬼”從被人崇拜的地位下降到“踏上一萬只腳,叫它永世不得翻身”,就像“牢”的外框演變成了和“家”一樣的寶蓋頭,讓不知底細的我們疑問叢生。
《北京青年報》2009年1月19日
發布日期:2009-0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