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雅彬
走私牛
說老實話，咱們人挺對不起人家牛，不僅吃其肉喝其奶寢其皮，還讓人家在地里干最苦最累的活。表面上是咱喂養人家，其實，是人家為咱服務。牛年到了，不想寫什么贊歌，就講點牛的故事吧。
讓我們到宋代去瞧一瞧。那時候無論國營私營，牧牛業都比較發達。
在江浙一帶，牛的生活待遇很高。據記載，冬天“密閉其欄，重藁以藉之。暖日可愛，則牽出就日，去穢而加新。又日取新草于山，唯恐其一不飯也�！倍彀雅２卦诿懿煌革L的圈里貓冬，好吃好喝好招待，趕上艷陽高照的好天氣，才牽出去曬曬太陽補補鈣。按照陸游在《農家歌》一詩中的說法，“村東買牛犢，舍北作牛屋。飯后三更起，夜寐不敢熟�！崩习傩諏εＵ疹櫟每烧f是無微不至。
當然，并不是所有的牛都這么幸福。在廣西，養牛就很粗放，冬天養在巖洞里，夏天趕到水洼中，平時也很少配給專門的飼料，大多“任其放牧，未嘗喂飼”。
因此有評論說，“浙牛所以勤苦而永年者，非特天產之良，人為之助亦多矣”。表面上看，廣西牛不如江浙牛吃苦耐用，實則是人在養牛上投入的精力不夠。幾分汗水幾分收獲，春天把初生的牛犢扔到野外不管不顧，到了年底想牽回來壯牛一頭，怎么可能。畜力資源管理如此，人力資源管理同理。唯有悉心關愛員工，員工才能像老黃牛一樣“勤苦永年”。
在廣東等地，養牛的人多，以至于牛多賤賣。在北方視為至寶的牛們，被當地百姓視作平常之物，有的家庭把牛用作祭祀品，每年宰殺一頭，這在北方簡直不可想象。
牛多價低這一利好消息，每年都會吸引大批江西人南來購買。他們趁著農閑時節“相約入南販�！�，稱為“作冬”。地方州郡長官發布公告開征活牛貿易稅，名曰“販牛稅”。由于活牛交易十分火爆，數量頗大，販牛稅越收越多，漸漸在地方財政中占有了一席之地，只要有牛叫的地方，就有政府嘩嘩坐地收錢的聲音。
不過，這販牛稅一收，牛價平白無故地就躥上去一截。賣牛的沒得著實惠，買牛的也吃了虧，兩不情愿。于是，雙方伙同著打起了走私的主意。
根據《建炎以來系年要錄》的記載，南宋紹興年間有個鄭莊渡口，每年走私牛達到70000至80000頭，史稱“牛于鄭莊私度，每歲春秋三綱至七八萬頭，所收稅錢固無幾矣�！笨梢韵胍�，走私牛的渡口顯然不會只有鄭莊一地。走私牛的規模有多大，由此可見一斑。
當然，政府并不是雁過拔毛的地頭蛇，收上來的稅往往能夠集中力量辦大事。在災荒之年，或者是瘟疫流行之時，政府大多減免交易稅。據《宋會要輯稿》記載，北宋真宗咸平年間瘟疫爆發，政府遂發布公告，“諸道牛疫，人有買賣耕牛者免稅”。
如果老百姓為了活命賤賣耕牛，政府也會出資代購，這時收上來的稅金就派上了大用場。比如北宋英宗在位時，河北災荒，而后又發生地震，百姓為維持生計紛紛出賣耕牛。澶州知州劉煥見此情景，下令悉數買進。待熬過災荒，百姓重新返回田地開始農耕，他又以原價賣出。這樣一來，既解決了百姓度過災年的生活難題，又確保了一批耕牛不被賤賣濫殺，為災后盡快恢復生產提供了畜力。
牛肉稅
牛是農耕時代寶貴的社會財富。宋代法律規定嚴禁屠殺耕牛。要殺，也得向政府報告緣由，由官家統一來殺。
編訂于北宋初年的《宋刑統》中，有“諸故殺官私牛者，徒一年半”、“主自殺牛馬者徒一年”的法條。到了南宋，刑罰更重，“諸故殺官私馬牛徒三年”。即便是致傷致殘，只要影響了正常使用，一律按殺死罪對待。如果殺死自家養的牛，則要勞動改造一年半，一下子比北宋多出了半年。
可是法律條文再細密，再嚴厲，也有不怕撲火的飛蛾。在一些地區，老百姓不僅不把禁令放在心上，而且大吃特吃牛肉，甚至有“一鄉皆食牛”的壯觀景象。
那時候，宮廷以吃羊肉為美，老百姓卻“以牛肉為上味”。受利益驅動，不少投機分子積極揮起屠刀，史稱“不逞之輩競于屠殺”。據記載，從洛陽到開封，“鬻牛肉者甚眾”，公然買賣牛肉的店鋪隨處可見。
諸位若要問上一句，地方官就這么不聞不問，難道他們都是瞎子嗎？回答還真是肯定的。在吃牛肉這個事情上，絕大多數地方官都選擇了做睜眼瞎。地方官自然有他們的小算盤，不外是讓錢包盡快鼓起來。不過您可別給想歪了，他們并不是為了個人致富，而是增加地方收入。
早在宋代初年，一些地方面對百姓殺牛吃牛的“反動”行徑，就沒有嚴格依照法律規定搞嚴打，而是就坡下驢，開征牛肉稅。其實，這么做并非沒有道理。保護耕牛的理念沒有錯，但各地區情況不同，在那些活牛多如牛毛的地方，牛并不是稀缺性生產資料，甚至與家養雞鴨沒什么差別，殺來吃肉，談不上有多影響農耕。放開屠牛禁令，打開牛肉市場，一方面豐富了人民群眾的菜籃子，一方面豐滿了地方政府的腰包，堪稱雙贏。
可惜人無百日好，花無百日紅。公元1031年，山東萊州知州張周物對這個事兒看不過去，跟仁宗打了個小報告，說“官禁屠牛，而州場稅膀有收算之文”。意思是官家明明禁止殺牛，卻還要收牛肉稅，這不是自相矛盾嗎？嚴禁殺牛的口號響徹云霄，滿大街卻牛肉飄香，很不像話。說小了，是管理不到位，說大了就是公然對抗朝廷啊。
張周物同志這一番話，說的不無道理，卻也沒什么道理。道理在于，地方執行力不夠，蔑視國法，蔑視朝廷權威。他的沒道理在于，忽視地方特點，開展工作搞一刀切。官僚主義的公文從來不管地方實際，全國山河一張紙地發將下去。這么一級一級地拍下來，地方上能有啥辦法，只好拿形式主義的擋箭牌，防防官僚主義猛箭。
牢騷歸牢騷，不管怎樣，這事兒最后讓皇帝大人知道了。于是，從宋初到仁宗，糊了七十多年的窗戶紙終于捅破，牛肉稅自此廢止。
發布日期：2009-0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