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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指瑞篇第五十一
儒者說鳳皇、騏驎為圣王來，以為鳳皇、騏仁圣禽也，思慮深，避害遠(yuǎn)，中國有道則來，無道則隱。稱鳳皇、騏驎之仁知者，欲以褒圣人也，非圣人之德不能致鳳皇、騏驎。此言妄也。夫鳳皇、騏驎圣，圣人亦圣。圣人恓恓憂世，鳳皇、騏驎亦宜率教。圣人游於世間，鳳皇、騏亦宜與鳥獸會(huì)。何故遠(yuǎn)去中國，處於邊外，豈圣人濁，鳳皇、騏驎清哉？何其圣德俱而操不同也？如以圣人者當(dāng)隱乎，十二圣宜隱；如以圣者當(dāng)見，鳳、驎亦宜見。如以仁圣之禽，思慮深，避害遠(yuǎn)，則文王拘於羑里，孔子厄於陳、蔡，非也。文王、孔子，仁圣之人，憂世憫民，不圖利害，故其有仁圣之知，遭拘厄之患。凡人操行能修身正節(jié)，不能禁人加非於己。 案人操行莫能過圣人，圣人不能自免於厄，而鳳、驎獨(dú)能自全於世，是鳥獸之操，賢於圣人也。且鳥獸之知，不與人通，何以能知國有道與無道也？人同性類，好惡均等，尚不相知；鳥獸與人異性，何能知之？人不能知鳥獸，鳥獸亦不能知人，兩不能相知；鳥獸為愚於人，何以反能知之？儒者咸稱鳳皇之德，欲以表明王之治，反令人有不及鳥獸，論事過情，使實(shí)不著。 且鳳、驎豈獨(dú)為圣王至哉？孝宣皇帝之時(shí)，鳳皇五至，騏驎一至，神雀、黃龍，甘露、醴泉，莫不畢見，故有五鳳、神雀、甘露、黃龍之紀(jì)。使鳳、驎審為圣王見，則孝宣皇帝圣人也；如孝宣帝非圣，則鳳、驎為賢來也。為賢來，則儒者稱鳳皇、騏驎，失其實(shí)也。鳳皇、騏為堯、舜來，亦為宣帝來矣。夫如是，為圣且賢也。 儒者說圣太隆，則論鳳、驎亦過其實(shí)�！洞呵铩吩唬骸拔麽鳙@死驎�！比艘允究鬃�，孔子曰：“孰為來哉？孰為來哉？”反袂拭面，泣涕沾襟。儒者說之，以為天以命孔子，孔子不王之圣也。夫驎為圣王來，孔子自以不王，而時(shí)王魯君無感驎之德，怪其來而不知所為，故曰：“孰為來哉？孰為來哉？”知其不為治平而至，為己道窮而來，望絕心感，故涕泣沾襟。以孔子言“孰為來哉”，知驎為圣王來也。曰：前孔子之時(shí)，世儒已傳此說，孔子聞此說而希見其物也，見驎之至，怪所為來。實(shí)者，驎至，無所為來，常有之物也，行邁魯澤之中，而魯國見其物遭獲之也。孔子見驎之獲，獲而又死，則自比於驎，自謂道絕不復(fù)行，將為小人所蹊獲也。故孔子見驎而自泣者，據(jù)其見得而死也，非據(jù)其本所為來也。然則驎之至也，自與獸會(huì)聚也。其死，人殺之也。使驎有知，為圣王來，時(shí)無圣主，何為來乎？思慮深，避害遠(yuǎn)，何故為魯所獲殺乎？夫以時(shí)無圣王而驎至，知不為圣王來也；為魯所獲殺，知其避害不能遠(yuǎn)也。圣獸不能自免於難。圣人亦不能自免於禍。禍難之事，圣者所不能避，而云鳳、驎思慮深，避害遠(yuǎn)，妄也。 且鳳、驎非生外國也，中國有圣王乃來至也。生於中國，長於山林之間，性廉見希，人不得害也，則謂之思慮深，避害遠(yuǎn)矣。生與圣王同時(shí)，行與治平相遇，世間謂之圣王之瑞，為圣來矣。剝巢破卵，鳳皇為之不翔；焚林而畋，漉池而漁，龜、龍為之不游。鳳皇，龜、龍之類也，皆生中國，與人相近。巢剝卵破，屏竄不翔；林焚池漉，伏匿不游，無遠(yuǎn)去之文，何以知其在外國也？龜、龍、鳳皇，同一類也。希見不害，謂在外國；龜、龍希見，亦在外國矣。 孝宣皇帝之時(shí)，鳳皇、騏驎、黃龍、神雀皆至，其至同時(shí)，則其性行相似類，則其生出宜同處矣。龍不生於外國，外國亦有龍。鳳、驎不生外國，外國亦有鳳、驎。然則中國亦有，未必外國之鳳、驎也。人見鳳、驎希見，則曰在外國；見遇太平，則曰為圣王來。夫鳳皇、騏驎之至也，猶醴泉之出、硃草之生也。謂鳳皇在外國，聞?dòng)械蓝鴣恚啡�、硃草何知，而生於太平之時(shí)？醴泉、硃草，和氣所生，然則鳳皇、騏驎，亦和氣所生也。和氣生圣人，圣人生於衰世。物生為瑞，人生為圣，同時(shí)俱然，時(shí)其長大，相逢遇矣。衰世亦有和氣，和氣時(shí)生圣人。圣人生於衰世，衰世亦時(shí)有鳳、驎也�？鬃由吨苤┦�，騏驎見於魯之西澤。光武皇帝生於成、哀之際，鳳皇集於濟(jì)陽之地。圣人圣物，生於衰世。圣王遭見圣物，猶吉命之人逢吉祥之類也，其實(shí)相遇，非相為出也。 夫鳳、驎之來，與白魚、赤烏之至，無以異也。魚遭自躍，王舟逢之；火偶為烏，王仰見之。非魚聞武王之德，而入其舟；烏知周家當(dāng)起，集於王屋也。謂鳳、驎為圣王來，是謂魚、烏為武王至也。王者受富貴之命，故其動(dòng)出見吉祥異物，見則謂之瑞。瑞有小大，各以所見，定德薄厚。若夫白魚、赤烏小物，小安之兆也；鳳皇、騏驎大物，太平之象也。故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不見太平之象，自知不遇太平之時(shí)矣。且鳳皇、騏驎，何以為太平之象？鳳皇、騏驎，仁圣之禽也，仁圣之物至，天下將為仁圣之行矣�！渡袝髠鳌吩唬骸案咦诩莱蓽畯R，有雉升鼎耳而鳴。高宗問祖乙，祖乙曰：‘遠(yuǎn)方君子殆有至者�！嬉乙婏粲兴凭又校駨耐鈦�，則曰“遠(yuǎn)方君子將有至者”矣。 夫鳳皇、騏驎猶雉也，其來之象，亦與雉同。孝武皇帝西巡狩，得白驎，一角而五趾，又有木，枝出復(fù)合於本。武帝議問群臣，謁者終軍曰：“野禽并角，明同本也；眾枝內(nèi)附，示無外也。如此瑞者，外國宜有降者。若〔是〕應(yīng)，殆且有解編發(fā)、削左衽、襲冠帶而蒙化焉。”其後數(shù)月，越地有降者，匈奴名王亦將數(shù)千人來降，竟如終軍之言。終軍之言，得瑞應(yīng)之實(shí)矣。推此以況白魚、赤烏，猶此類也。魚，〔水〕精；白者，殷之色也；烏者，孝鳥；赤者，周之應(yīng)氣也。先得白魚，後得赤烏，殷之統(tǒng)絕，色移在周矣。據(jù)魚、烏之見以占武王，則知周之必得天下也。 世見武王誅紂，出遇魚、烏，則謂天用魚、烏命使武王誅紂，事相似類，其實(shí)非也。春秋之時(shí)，瞿鵒來巢，占者以為兇。夫野鳥來巢，魯國之都且為丘墟，昭公之身且出奔也。後昭公為季氏所攻，出奔於齊，死不歸魯。賈誼為長沙太傅，服鳥集舍，發(fā)書占之，云：“服鳥入室，主人當(dāng)去”。其後賈誼竟去。野鳥雖殊，其占不異。夫鳳、驎之來，與野鳥之巢、服鳥之集，無以異也。是瞿鵒之巢，服鳥之集，偶巢適集，占者因其野澤之物，巢集城宮之內(nèi)，則見魯國且兇、傳〔主〕人不吉之瑞矣。非瞿鵒、服鳥知二國禍將至，而故為之巢集也。王者以天下為家，家人將有吉兇之事，而吉兇之兆豫見於人，知者占之，則知吉兇將至。非吉兇之物有知，故為吉兇之人來也。猶蓍龜之有兆數(shù)矣。龜兆蓍數(shù)，常有吉兇，吉人卜筮與吉相遇，兇人與兇相逢，非蓍龜神靈知人吉兇，出兆見數(shù)以告之也。虛居卜筮，前無過客，猶得吉兇。然則天地之間，常有吉兇，吉兇之物來至，自當(dāng)與吉兇之人相逢遇矣。或言天使之所為也。夫巨大之天使，細(xì)小之物，音語不通，情指不達(dá)，何能使物？物亦不為天使，其來神怪，若天使之，則謂天使矣。 夏後孔甲畋於首山，天雨晦冥，入於民家，主人方乳�；蛟唬骸搬醽�，之子必大貴。”或曰：“不勝，之子必有殃。”夫孔甲之入民室也，偶遭雨而廕庇也，非知民家將生子，而其子必〔吉〕兇，為之至也。既至，人占則有吉兇矣。夫吉兇之物見於王朝，若入民家，猶孔甲遭雨入民室也�？准撞恢鋵⑸�，為之故到。謂鳳皇諸瑞有知，應(yīng)吉而至，誤矣。 是應(yīng)篇第五十二
儒者論太平瑞應(yīng)，皆言氣物卓異，硃草、醴泉、翔〔風(fēng)〕、甘露、景星、嘉禾、脯、蓂莢、屈軼之屬；又言山出車，澤出舟，男女異路，市無二價(jià)，耕者讓畔，行者讓路，頒白不提挈，關(guān)梁不閉，道無虜掠，風(fēng)不鳴條，雨不破塊，五日一風(fēng)，十日一雨，其盛茂者，致黃龍、騏驎、鳳皇。夫儒者之言，有溢美過實(shí)。瑞應(yīng)之物，或有或無。夫言鳳皇、騏驎之屬，大瑞較然，不得增飾；其小瑞征應(yīng)，恐多非是。夫風(fēng)氣雨露，本當(dāng)和適。言其〔風(fēng)〕翔、甘露，風(fēng)不鳴條、雨不破塊，可也；言其五日一風(fēng)、十日一雨，褒之也。風(fēng)雨雖適，不能五日十日正如其數(shù)。言男女不相干，市價(jià)不相欺，可也；言其異路，無二價(jià)，褒之也。太平之時(shí)，豈更為男女各作道哉？不更作道，一路而行，安得異乎？太平之時(shí)，無商人則可，如有，必求便利以為業(yè)。買物安肯不求賤？賣貨安肯不求貴？有求貴賤之心，必有二價(jià)之語。此皆有其事，而褒增過其實(shí)也。若夫脯、蓂莢、屈軼之屬，殆無其物。何以驗(yàn)之？說以實(shí)者，太平無有此物。 儒者言脯生於庖廚者，言廚中自生肉脯，薄如形，搖鼓生風(fēng)，寒涼食物，使之不臰。夫太平之氣雖和，不能使廚生肉，以為寒涼。若能如此，則能使五谷自生，不須人為之也。能使廚自生肉，何不使飯自蒸於甑，火自燃於灶乎？凡生者，欲以風(fēng)吹食物也，何不使食物自不臰，何必生以風(fēng)之乎？廚中能自生，則冰室何事而復(fù)伐冰以寒物乎？人夏月操，須手搖之，然後生風(fēng)，從手握持，以當(dāng)疾風(fēng)，不鼓動(dòng)，言脯自鼓，可也？須風(fēng)乃鼓，不風(fēng)不動(dòng)。從手風(fēng)來，自足以寒廚中之物，何須脯？世言燕太子丹使日再中，天雨粟，烏白頭，馬生角，廚門〔木〕象生肉足。論之既虛，則脯之語，五應(yīng)之類，恐無其實(shí)。 儒者又言：古者蓂莢夾階而生，月朔日一莢生，至十五日而十五莢；於十六日，日一莢落，至月晦，莢盡，來月朔，一莢復(fù)生。王者南面視莢生落，則知日數(shù)多少，不須煩擾案日歷以知之也。夫天既能生莢以為日數(shù)，何不使莢有日名，王者視莢之字則知今日名乎？徒知日數(shù)，不知日名，猶復(fù)案歷然後知之，是則王者視日，則更煩擾不省蓂莢之生，安能為福？夫蓂，草之實(shí)也，猶豆之有莢也，春夏未生，其生必於秋末。冬月隆寒，霜雪隕零，萬物皆枯，儒者敢謂蓂莢達(dá)冬獨(dú)不死乎？如與萬物俱生俱死，莢成而以秋末，是則季秋得察莢，春夏冬三時(shí)不得案也。且月十五日生十五莢，於十六日莢落，二十一日六莢落，落莢棄殞，不可得數(shù)，猶當(dāng)計(jì)未落莢以知日數(shù)，是勞心苦意，非善佑也。使莢生於堂上，人君坐戶牖間，望察莢生以知日數(shù)，匪謂善矣。今云“夾階而生”，生於堂下也。王者之堂，墨子稱堯、舜高三尺，儒家以為卑下。假使之然，高三尺之堂，蓂莢生於階下，王者欲視其莢，不能從戶牖之間見也，須臨堂察之，乃知莢數(shù)。夫起視堂下之莢，孰與懸歷日於扆坐，傍顧輒見之也？天之生瑞，欲以娛王者，須起察乃知日數(shù)，是生煩物以累之也。且莢，草也，王者之堂，旦夕所坐，古者雖質(zhì)，宮室之中，草生輒耘，安得生莢而人得經(jīng)月數(shù)之乎？且凡數(shù)日一二者，欲以紀(jì)識(shí)事也。古有史官典歷主日，王者何事而自數(shù)莢？堯候四時(shí)之中，命曦、和察四星以占時(shí)氣，四星至重，猶不躬視，而自察莢以數(shù)日也？ 儒者又言：太平之時(shí)，屈軼生於庭之末，若草之狀，主指佞人，佞人入朝，屈軼庭末以指之，圣王則知佞人所在。夫天能故生此物以指佞人，不使圣王性自知之，或佞人本不生出，必復(fù)更生一物以指明之，何天之不憚煩也？圣王莫過堯、舜，堯、舜之治，最為平矣。即屈軼已自生於庭之末，佞人來輒指知之，則舜何難於知佞人，而使皋陶陳知人之術(shù)？《經(jīng)》曰：“知人則哲，惟帝難之。”人含五常，音氣交通，且猶不能相知。屈軼，草也，安能知佞？如儒者之言，是則太平之時(shí)，草木逾賢圣也。獄訟有是非，人情有曲直，何不并令屈軼指其非而不直者，必苦心聽訟，三人斷獄乎？故夫屈軼之草，或時(shí)無有而空言生，或時(shí)實(shí)有而虛言能指，假令能指，或時(shí)草性見人而動(dòng)。古者質(zhì)樸，見草之動(dòng)，則言能指，能指則言指佞人。司南之杓，投之於地，其柢指南。魚肉之蟲，集地北行，夫蟲之性然也。今草能指，亦天性也。圣人因草能指，宣言曰：“庭末有屈軼能指佞人， ”百官臣子懷奸心者，則各變性易操，為忠正之行矣，猶今府廷畫皋陶、<角圭 ><角虎>也。 儒者說云：觟<角虎>者，一角之羊也，性知有罪。皋陶治獄，其罪疑者令羊觸之，有罪則觸，無罪則不觸。斯蓋天生一角圣獸，助獄為驗(yàn)，故皋陶敬羊，起坐事之。此則神奇瑞應(yīng)之類也。曰：夫觟<角虎>則復(fù)屈軼之語也。羊本二角，觟<角虎>一角，體損於群，不及眾類，何以為奇？鱉三足曰能，龜三足曰賁。案能與賁，不能神於四足之龜鱉；一角之羊何能圣於兩角之禽？ 狌々知往，乾鵲知來，鸚鵡能言，天性能一，不能為二。或時(shí)觟< 角虎>之性，徒能觸人，未必能知罪人，皋陶欲神事助政，惡受罪者之不厭服，因< 角圭><角虎>觸人則罪之，欲人畏之不犯，受罪之家，沒齒無怨言也。 夫物性各自有所知，如以觟<角虎>能觸謂之為神，則狌々之徒皆為神也。巫知吉兇，占人禍福，無不然者。如以觟<角虎>謂之巫類，則巫何奇而以為善？斯皆人欲神事立化也。師尚父為周司馬，將師伐紂，到孟津之上，杖鉞把旄，號(hào)其眾曰： “倉兕！倉兕！”倉〔兕〕者，水中之獸也，善覆人船，因神以化，欲令急渡，不急渡，倉〔兕〕害汝，則復(fù)觟<角虎>之類也。河中有此異物，時(shí)出浮揚(yáng)，一身九頭，人畏惡之，未必覆人之舟也，尚父緣河有此異物，因以威眾。夫< 角圭><角虎>之觸罪人，猶倉〔兕〕之覆舟也，蓋有虛名，無其實(shí)效也。人畏怪奇，故空褒增。 又言太平之時(shí)有景星。《尚書中候》曰：“堯時(shí)景星見於軫�！狈蚓靶�，或時(shí)五星也，大者歲星、太白也。彼或時(shí)歲星、太白行於軫度，古質(zhì)不能推步五星，不知?dú)q星、太白何如狀，見大星則謂景星矣。《詩》又言：“東有啟明，西有長庚�！币嗷驎r(shí)復(fù)歲星、太白也。或時(shí)昏見於西，或時(shí)晨出於東，詩人不知，則名曰啟明、長庚矣。然則長庚與景星同，皆五星也。太平之時(shí)，日月精明。五星，日月之類也，太平更有景星，可復(fù)更有日月乎？詩人，俗人也；《中候》之時(shí)，質(zhì)世也。俱不知星。王莽之時(shí)，太白經(jīng)天，精如半月，使不知星者見之，則亦復(fù)名之曰景星�！稜栄拧贰夺屗臅r(shí)章》曰：“春為發(fā)生，夏為長嬴，秋為收成，冬為安寧。四氣和為景星�！狈蛉纭稜栄拧分�，景星乃四時(shí)氣和之名也，恐非著天之大星�！稜栄拧分畷段褰�(jīng)》之訓(xùn)，故儒者所共觀察也，而不信從，更謂大星為景星，豈《爾雅》所言景星，與儒者之所說異哉？《爾雅》又言：“甘露時(shí)降，萬物以嘉，謂之醴泉�！滨啡酥^甘露也。今儒者說之，謂泉從地中出，其味甘若醴，故曰醴泉。二說相遠(yuǎn)，實(shí)未可知。案《爾雅》《釋水》章：“泉一見一否曰瀸。檻泉正出，正出，涌出也；沃泉懸出，懸出，下出也�！笔侨鲋�，輒有異名。使太平之時(shí)，更有醴泉從地中出，當(dāng)於此章中言之，何故反居《釋四時(shí)章》中，言甘露為醴泉乎？若此，儒者之言醴泉從地中出，又言甘露其味甚甜，未可然也。 儒曰：“道至大者，日月精明，星辰不失其行，翔風(fēng)起，甘露降�！庇辍察V〕而陰曀者謂之甘雨，非謂雨水之味甘也。推此以論，甘露必謂其降下時(shí)，適潤養(yǎng)萬物，未必露味甘也。亦有露甘味如飴蜜者，俱太平之應(yīng)，非養(yǎng)萬物之甘露也。何以明之？案甘露如飴蜜者，著於樹木，不著五谷。彼露味不甘者，其下時(shí)，土地滋潤流濕，萬物洽沾濡溥。由此言之，《爾雅》且近得實(shí)。緣《爾雅》之言，驗(yàn)之於物，案味甘之露下著樹木，察所著之樹，不能茂於所不著之木。然今之甘露，殆異於《爾雅》之所謂甘露。欲驗(yàn)《爾雅》之甘露，以萬物豐熟，災(zāi)害不生，此則甘露降下之驗(yàn)也。甘露下，是則醴泉矣。 治期篇第五十三
世謂古人君賢，則道德施行，施行則功成治安；人君不肖，則道德頓廢，頓廢則功敗治亂。古今論者，莫謂不然。何則？見堯、舜賢圣致太平，桀、紂無道致亂得誅。如實(shí)論之，命期自然，非德化也。 吏百石以〔下〕，若〔斗〕食以〔上〕，居位治民，為政布教，教行與止，民治與亂，皆有命焉�；虿鸥咝袧�，居位職廢；或智淺操?zèng)�，治民而立。上古之黜陟幽明，考功，�?jù)有功而加賞，案無功而施罰。是考命而長祿，非實(shí)才而厚能也。論者因考功之法，據(jù)效而定賢，則謂民治國安者，賢君之所致；民亂國危者，無道之所為也。故危亂之變至，論者以責(zé)人君，歸罪於為政不得其道。人君受以自責(zé)，愁神苦思，撼動(dòng)形體，而危亂之變，終不減除。空憤人君人心，使明知之主，虛受之責(zé)，世論傳稱，使之然也。 夫賢君能治當(dāng)安之民，不能化當(dāng)亂之世。良醫(yī)能行其針?biāo)帲狗叫g(shù)驗(yàn)者，遇未死之人，得未死之病也。如命窮病困，則雖扁鵲末如之何。夫命窮病困之不可治，猶夫亂民之不可安也；藥氣之愈病，猶教導(dǎo)之安民也，皆有命時(shí)，不可令勉力也。公伯寮訴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以告孔子。孔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由此言之，教之行廢，國之安危，皆在命時(shí)，非人力也。 夫世亂民逆，國之危殆，災(zāi)害系於上天，賢君之德，不能消卻�！对姟返乐苄踉獯蠛狄��！对姟吩唬骸爸苡嗬杳�，靡有孑遺�！毖詿o有可遺一人不被害者。宣王賢者，嫌於德微。仁惠盛者，莫過堯、湯，堯遭洪水，湯遭大旱。水旱，災(zāi)害之甚者也，而二圣逢之，豈二圣政之所致哉？天地歷數(shù)當(dāng)然也。以堯、湯之水旱，準(zhǔn)百王之災(zāi)害，非德所致，非德所致，則其福佑非德所為也。 賢君之治國也，猶慈父之治家。慈父耐平教明令，耐使子孫皆為孝善。子孫孝善，是家興也；百姓平安，是國昌也。昌必有衰，興必有廢。興昌非德所能成，然則衰廢非德所能敗也。昌衰興廢，皆天時(shí)也。此善惡之實(shí)，未言苦樂之效也。家安人樂，富饒財(cái)用足也。案富饒者命厚所致，非賢惠所獲也。人皆知富饒居安樂者命祿厚，而不知國安治化行者歷數(shù)吉也。故世治非賢圣之功，衰亂非無道之致。國當(dāng)衰亂，賢圣不能盛；時(shí)當(dāng)治，惡人不能亂。世之治亂，在時(shí)不在政；國之安危，在數(shù)不在教。賢不賢之君，明不明之政，無能損益。 世稱五帝之時(shí)，天下太平，家有十年之蓄，人有君子之行。或時(shí)不然，世增其美，亦或時(shí)政致。何以審之？夫世之所以為亂者，不以賊盜眾多，兵革并起，民棄禮義，負(fù)畔其上乎？若此者，由谷食乏絕，不能忍饑寒。夫饑寒并至而能無為非者寡，然則溫飽并至而能不為善者希。傳曰：“倉稟實(shí)，民知禮節(jié)；衣食足，民知榮辱。”讓生於有余，爭起於不足。谷足食多，禮義之心生；禮豐義重，平安之基立矣。故饑歲之春，不食親戚，穰歲之秋，召及四鄰。不食親戚，惡行也；召及四鄰，善義也。為善惡之行，不在人質(zhì)性，在於歲之饑穰。由此言之，禮義之行，在谷足也。案谷成敗，自有年歲。年歲水旱，五谷不成，非政所致，時(shí)數(shù)然也。必謂水旱政治所致，不能為政者莫過桀、紂，桀、紂之時(shí)，宜常水旱。案桀、紂之時(shí)，無饑耗之災(zāi)。災(zāi)至自有數(shù)，或時(shí)返在圣君之世。實(shí)事者說堯之洪水，湯之大旱，皆有遭遇，非政惡之所致。說百王之害，獨(dú)謂為惡之應(yīng)，此見堯、湯德優(yōu)，百王劣也。審一足以見百，明惡足以照善。堯、湯證百王，至百王遭變，非政所致，以變見而明禍福。五帝致太平，非德所就，明矣。 人之溫病而死也，先有兇色見於面部。其病，遇邪氣也，其病不愈。至於身死，命壽訖也。國之亂亡，與此同驗(yàn)。有變見於天地，猶人溫病而死，色見於面部也。有水旱之災(zāi)，猶人遇氣而病也。災(zāi)禍不除，至於國亡，猶病不愈，至於身死也。論者謂變征政治，賢人溫病色兇，可謂操行所生乎？謂水旱者無道所致，賢者遭病，可謂無狀所得乎？謂亡者為惡極，賢者身死，可謂罪重乎？夫賢人有被病而早死，惡人有完強(qiáng)而老壽，人之病死，不在操行為惡也。然則國之亂亡，不在政之是非。惡人完強(qiáng)而老壽，非政平安而常存。由此言之，禍變不足以明惡，福瑞不足以表善，明矣。 在天之變，日月薄蝕，四十二月日一食，五六月月亦一食食有常數(shù)，不在政治，百變千災(zāi)，皆同一狀，未必人君政教所致。歲害鳥帑，周、楚有禍；綝然之氣見，宋、衛(wèi)、陳、鄭皆災(zāi)。當(dāng)此之時(shí)，六國政教未必失誤也。歷陽之都，一夕沈而為湖，當(dāng)時(shí)歷陽長吏未必誑妄也。成敗系於天，吉兇制於時(shí)。人事未為，天氣已見，非時(shí)而何？五谷生地，一豐一耗；谷糶在市，一貴一賤。豐者未必賤，耗者未必貴。豐耗有歲，貴賤有時(shí)。時(shí)當(dāng)貴，豐谷價(jià)增；時(shí)當(dāng)賤，耗谷直減。夫谷之貴賤不在豐耗，猶國之治亂不在善惡。 賢君之立，偶在當(dāng)治之世，德自明於上，民自善於下，世平民安，瑞佑并至，世則謂之賢君所致。無道之君，偶生於當(dāng)亂之時(shí)，世擾俗亂，災(zāi)害不絕，遂以破國亡身滅嗣，世皆謂之為惡所致。若此，明於善惡之外形，不見禍福之內(nèi)實(shí)也。禍福不在善惡，善惡之證不在禍福。長吏到官，未有所行，政教因前，無所改更。然而盜賊或多或寡，災(zāi)害或無或有，夫何故哉？長吏秩貴，當(dāng)階平安以升遷，或命賤不任，當(dāng)由危亂以貶詘也。以今之長吏，況古之國君，安危存亡，可得論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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