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著名家教選介(六):鄭板橋家書
六、濰縣寄舍弟墨第四書
【原文】
凡人讀書,原拿不定發達,然即不發達,要不可以不讀書。立意便拿定也,科名不來,學問在我,原不是折本的買賣。
愚兄而今已發達矣,人亦共稱愚兄為善讀書矣,究竟自問胸中,擔得出幾卷書來,不過挪移借貸,改竄添補,便爾釣名欺世人[1],有負于書耳,書亦何負于人哉!昔有人問沈近思侍郎[2]如何是救貧的良法,沈曰讀書。其人以為迂闊[3],其實不迂闊也。東投西竄,費時失業,徒喪其品,而卒歸于無濟,何如優游書史中,不求獲而得力在眉睫間乎[4]!信此言,則富貴;不信,則貧賤。亦在人之有識與有決,并有忍耳。
【注釋】
[1]釣名欺世人:沽名釣譽、欺騙世人。則是鄭板橋的自謙之詞。
[2]沈近思(1671—1741):沈近思,字位山,號齋,清仁和五杭(今屬余杭)人。9歲喪父,家貧,送靈隱寺為僧。主僧愛其敏慧,使讀書應試。康熙三十九年(1700)進士,授臨潁縣令。歷任廣西南寧府同知、吏部右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總裁禮闈。為人以真誠剴切,敢于直諫名著一時。雍正稱他是:“操比寒潭潔,心同秋月明”。卒后,室無余貲,詔贈吏部尚書、太子太傅,謚“端恪”。著有《學易》、《學詩》、《讀論語注》、《偶見錄》、《小學》、《詠勵志雜錄》、《真味詩錄》、《天鑒堂詩文集》等數十卷。
[3]迂闊:迂腐,不合時宜。
[4]眉睫間:眼前。
【翻譯】
一個人讀書求學時,并不知道將來能否飛黃騰達。但是,即使將來不能飛黃騰達,也不可以不讀書、不求學。一旦拿定這個主意,做到即使考不中科舉,但也獲得了學問,這也是德大于失,是個不虧本的學問。我這個做哥哥的,世人都稱贊我會讀書。但捫心自問,胸中又有多少學問?不過是從圣賢書中東挪一點,西借一點,抄抄改改、修修補補,以此沽名釣譽、欺騙世人耳目而已!如此看來,是讀書人對不起書,不是書本對不起了。曾有人問沈近思侍郎,改變貧窮面貌的最好辦法是什么?沈侍郎回答說:“讀書”。這個人認為沈侍郎迂腐,不合時宜,其實沈侍郎并不迂腐。與其東西奔走求人求官,耗費時間耽誤學業,又喪失人品,歸來時又一無所得。不如在書史之中優游歲月,不求有所得但得到的好處就在眼前!相信沈侍郎這句話,就能富貴;不相信,就貧賤終身。其中關鍵就在于一個人有沒有這樣的見識和決心,并能持之以恒而已。
【簡評】
這段家信是對堂弟鄭墨說讀書的好處,立論的角度則很別致:即使不中舉,也不可以不讀書。因為“科名不來,學問在我,原不是折本的買賣”。然后舉自己為例,其實并沒有多少學問,只不過通過讀書,將圣賢的學問,東挪一點,西借一點,抄抄改改、修修補補就成就今日的富貴。但是,能達到這一目標,僅有上述識見還不夠,還必須要有決心,并能持之以恒,這更重要。
人說板橋狂放,目中無人,聛睨一世。但從此信來看,內心深處還是很謙遜坦誠的。當然,此信的如此說法也是為了安慰對方鄭墨,給這位小自己二十五歲的堂弟以人生道路的指引。鄭墨,字五橋是板橋的叔父之標先生的獨生子。板橋沒有同胞兄弟,只有這個堂弟,年幼時常一塊玩耍,感情很深。雍正十一年初,鄭墨的父親病歿。此時板橋旅居海陵,準備第二年入京考試的功課,擔心堂弟年幼,經不住磨難而加以慰勉,作有《懷舍弟墨》,其中提到兩人的手足深情“我無親兄弟,同堂僅二人。上推父與叔,豈不同一身?”,鄭墨為人憨厚勤謹,似不及板橋聰穎杰特,因而屢試不中。板橋也看出小弟同自己不是一類之才,曾在詩中寫道:“老兄似有才,苦不受繩尺;賢弟才似短,循循受謙益……起家望賢弟,老兄太浮夸。”便不以仕途經濟、治國安邦相勉,而強調要他立德立身,持家立業,寄以興家的厚望。這封家書談讀書的目的和作用,也是用意在此。板橋在山東范縣、濰縣任上,鄭墨只手撐家,舉凡卜宅、買地、侍嫂、教侄,事無巨細,勉力操持,既表現出鄭墨的治家長才,同時也表現出全力支持乃兄事業的自我犧牲精神。所以在《板橋家書》中給鄭墨的去信最多,達41封,占現存家書三分之二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