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圍棋史話(九):晚唐五代低頹卑弱的圍棋
唐文宗以后,唐王朝國勢日衰。朝廷內宦官專權,朋黨交爭,吏治腐敗。地方上土地兼并加劇,賦稅加重,藩鎮勢力日益強大,社會矛盾日益尖銳。隨著盛唐氣象的一去不返,那種泱泱天朝的自豪之感,那種兼收并蓄的博大胸襟,那種希望致君堯舜兼善天下的積極進取的時代精神,也一去不復返了。代之而起的是對官場仕途的極度厭倦,對現實的不滿,以及力圖逃避現實得樂且樂的消極頹唐的人生態度。由于政治腐敗,經濟衰微和文化觀念沉淪,晚唐圍棋的發展呈現出一種十分矛盾的現象:一方面是愛好者眾多,顯得十分繁榮,而另一方面則是格調靡弱,棋藝水平無所提高,停滯不前。
就愛好者之多來說,晚唐時期是空前的,無可比擬的,上至帝王,下至三教九流,都風尚圍棋。帝王中如唐僖宗李儇;文人士大夫中如杜牧、許渾、李遠、段成式、溫庭筠、李商隱、馬戴、陸龜蒙、皮日休、陳泳、吳融、司空圖、書莊、韓偓、崔涂、秦韜玉、李洞、社荀鶴、曹唐、張喬、李咸用、鄭谷、裴說、杜光庭、杜光遠、唐求、沈彬、伍喬、方干、胡宿、黃滔、徐寅、張瀛、歐陽彬、吳大江等;釋道如貫休、齊已、子蘭、呂巖、可朋、可隆等。可以這樣說,晚唐時期,在文人士大夫和僧道門中,已經沒有會不會圍棋的區別,而只有圍棋嗜好的深淺和棋藝水平高低的區別,其中影響較大的是李遠、皮日休等人。
李遠,字求古,一作承古,蜀人,少有大志,為詩多逸氣。太和五年(831)進士,累官杭州、忠州、建州、江州刺史,御史中丞。愛好圍棋,與溫庭筠等有棋誼。溫庭筠曾有《寄岳州李外郎遠》詩:“湖上殘棋人散后,岳陽微雨鳥來遲。”李遠以“人事三杯酒,流年一局棋”、“青山不厭千杯酒,白日唯消一局棋”的吟詠著名一時。宋趙令時《侯鯖錄》卷七:“唐杭州缺刺史,欲除李遠為守,宜宗曰:‘遠詩云:青山不厭千杯酒,白日唯消一局棋。如此安能治民也!’”后經宰相令狐绹解釋,才讓他當了杭州刺史。這事成了文壇和棋壇的一段佳話,到處流傳。李遠死后,盧尚書作《哭李遠》詩:“才收北浦一竿釣,未了西齋半局棋。”棋人遽去,棋友中傷,故以棋相悼,顯得十分深摯又十分恰切。
皮日休(約834—902后),字逸少,后改襲美,襄陽(今屬湖北)人。咸通進土,曾任太常博士。皮日休喜好圍棋,但他棋藝不高,棋詩也不多。他之所以在棋壇上出名,完全是因為《原弈》一文。在文中他試圖探討圍棋的起源,對堯造圍棋的說法提出尖銳的意見。他認為下圍棋是害、詐、爭、偽并用,“不害則敗,不詐則亡,不爭則失,不偽則亂”,而堯講仁義禮智信,所以圍棋不可能是堯造的,只能起源于戰國時期,是出自那些縱橫家之手。這個結論是不正確的,甚至是無知可笑的,但代表了動亂時代中少數極力維護儒教傳統又迷戀于圍棋的迂腐之士的看法。
晚唐時期動蕩的社會生活環境和在圍棋中追求精神解脫的社會風氣的極度發展,影響了圍棋棋藝的發展和高水平棋手的出現。這時期水平較高的棋手除樸球、滑能兩個著名的棋待詔外,還有王逢、徐峰等值得一提。
王逢,唐文宗時圍棋國手,生卒年及里籍均不詳。和著名詩人杜牧交誼甚厚。杜牧曾作《送國棋王逢》一詩:
王子紋楸一路饒,最宜檐雨竹蕭蕭。贏形暗去春泉長,拔勢橫來野火燒。
守道還如周伏柱,鏖兵不羨霍嫖姚。得年七十更萬日,與子期于局上消。
又有《重送絕句》:
絕藝如君天下少,閑人似我世間無。別后竹窗風雪夜,一燈明暗復吳圖。
從小杜對王逢棋藝的稱贊和描繪來看,王逢的棋攻守兼備,在當時是很出名的。
徐峰,唐宣宗時人,棋藝頗高,段成式曾從他學棋。馮贄《云仙雜記》載:“徐峰善棋,段成式欲窮其術,峰曰:‘子若以墨狻貌與我,當使子過我十倍。’”從這段記載看,徐峰不僅棋藝甚高,而且很可能還是以弈棋、教棋為生。
五代十國(907—960)分裂局面的出現,是晚唐藩鎮割據的必然結果。這種分裂動蕩的社會環境,更加不利于圍棋的健康發展。但由于晚唐社會好棋之風的影響,在五代短短的幾十年間,圍棋在一定程度上還是有所發展的。五代圍棋的特點與晚唐圍棋有許多相同之處,這就是愛好者眾多,棋藝水平提高不大。同時,由于五代時期世風日下,人品卑濁,這又使得圍棋格調更加孱弱。
五代圍棋愛好者之多,不減晚唐。后唐高輦,后晉鄭云叟、李輝,后周李成,南唐李煜、李從謙、查元方、史虛白、李中,以及前蜀花蕊夫人、歐陽炯、吳越錢俶等,可為代表。
五代時期世風日下,人品卑濁,高雅的圍棋藝術也受到玷污。出現了陳保極、安重霸之流的下作棋客。
陳保極,閩中人,后唐天成進土,官至倉部員外郎。《舊五代史·陳保極傳》載:
保極無時才,有傲人之名,而性復鄙吝。所得利祿,未嘗奉身,但蔬食而已。每與人弈棋,敗則以手亂棋局。蓋拒所賭金錢,不欲償也。及卒,室無妻兒,惟囊中貯白金十鋌,為他人所有,時甚嗤之。
吝嗇而又毫無棋德,自然為人所不齒。
安重霸,云州人,初仕晉,后奔梁,又奔蜀,為王建重用。重霸為人,狡譎多智,善事人。孫光憲《北夢瑣言》載:
蜀簡州刺吏安重霸,黷貨無厭。州民有油客子者,姓鄧,能棋,其家亦贍。重霸召對敵,只令立侍,每落一子,俾其退立于西北牖下,俟我算路,乃使進之。終日不下十數子而已。鄧生倦立,饑殆不可堪。次日又召。或有諷鄧生曰:此侯好賂,本不為棋,何不獻效而自求退。”鄧生然之,以金十鋌獲免。
借圍棋斂財,已十足市儈嘴臉,而下棋中竟用如此卑劣手段,其寡廉鮮恥更是無以復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