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1月26日,第七屆中國戲劇節在廣西拉下帷幕。包括東道主廣西在內的19個省、市、自治區以及軍隊、新疆建設兵團等單位的劇團參加了這個戲劇界兩年一度的盛會,其中戲曲類劇目26臺,幾乎是歷屆戲劇節的兩倍;加上初次進入中國戲劇節的11臺小劇場戲劇,參演劇目共達47個,使之成為有史以來參演劇目最多的一屆戲劇節。第十八屆梅花獎獲獎演員頒獎活動與戲劇節一起舉行,中央電視臺轉播了盛大的開幕式晚會與閉幕式晚會,更使本屆戲劇節無論就其規模而言,還是就其社會影響而言,都超過了往年。如此盛況固然可喜,但縱觀戲劇節,還存在不少值得思考的問題,尤其是參演劇目的整體水平,仍然有待提高。
戲劇節與劇協的功能
中國戲劇節是由中國戲劇家協會主辦的全國最高水平的戲劇展演,戲劇節的評獎活動與文化部主辦的“文華獎”評獎活動一樣擁有無可非議的權威性。由劇協所屬《中國戲劇》雜志主辦的“梅花獎”更是國內戲劇演員最值得夸耀的藝術榮譽,由于評選“梅花獎”的初衷是為了加速培養青年演員,一些具有很高藝術成就的中年演員因年齡所限沒有獲獎機會,但是隨著近年“二度梅”評選放寬了這一人為的年齡限制,“梅花獎”也就擁有了更廣泛的代表性。
各種藝術節以及藝術領域的評獎活動總是有利有弊。雖然有關藝術方面評獎的種種弊端經常見諸媒體,畢竟對于地方文化部門以及劇團而言,戲劇節以及各種戲劇評獎活動是保證地方戲劇表演團體生存、推動戲劇事業發展的重要措施之一。有關戲劇危機的話題言猶在耳,社會卻在發生悄悄的變化,這種變化的一個顯著標志,就是各地承辦與參加戲劇節的熱情程度與前幾年相比有明顯提高,在一定程度上說明戲劇節的評獎活動得到了越來越多的認同;而作為中國戲劇演員最高獎的“梅花獎”,同樣也渡過了短暫的困難時期,在一定程度上漸漸恢復了它的權威性與影響力。這也是今年的戲劇節與梅花獎頒獎活動能夠以呈現出如此空前規模的背景,這一變化當然得力于中國劇協以及所屬的《中國戲劇》雜志長期不懈的努力。在這個意義上說,劇協目前所實現的功能,早就已經超出了主要為協調各方利益存在的同業公會式的群眾性組織的作用,而通過具有權威性的評獎引領著包括創作與演出在內的戲劇界業內人士藝術追求與審美趣味的變化,由此在宏觀的層面上影響戲劇事業的發展走向,則漸漸成為劇協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戲劇節以及劇協主辦的戲劇節評獎、“梅花獎”評獎越是為地方文化部門以及劇團、編、導、演各部門專業創作人士注重,它的導向作用就越是明顯,而努力選擇高水平的劇目參加戲劇節展演的意義,遠遠要超出單純為互相交流而興辦的會演。因此,通過戲劇節參演劇目水平的高低以及其中體現出的主導性的審美趣味,多少可以透露出中國劇協的工作質量與努力方向。平心而論,本屆戲劇節的入選劇目質量并不均衡,既有一些讓專家與一般觀眾都交口稱頌的佳作,也不乏一些平庸粗礪之作,說明劇協的功能轉變尚有待真正完成。尤其是共同主辦此次戲劇節活動的廣西區內有多達7臺參演劇目,除舞劇《媽勒訪天邊》和壯劇《瓦氏夫人》得到部分專家的好評,其它作品都還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與缺憾,恐怕多少有點讓劇協方面感到尷尬。讓人略感欣慰的是,有多臺外地的優秀劇目在廣西南寧、柳州兩地引起各界人士強烈反應,劇目雖多,門票銷售情況卻遠遠好于預期,不少劇目不得不應當地觀眾要求加演。戲劇節期間演出的火爆景象,不僅啟動了兩地的戲劇演出市場,而且對今后接辦戲劇節的城市,也很有啟發。
文化因有傳承而充滿魅力
參加此次戲劇節的47臺劇目足以充分體現出劇種、題材、風格的豐富多樣,然而,縱觀所有參演劇目,仍然能夠從中發現戲劇界人士某些帶普遍性的選擇趣向。至少從戲曲參演劇目的角度看,其中非常引人注目的是,本土的戲劇與文化傳統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而以傳統劇目或經典名著為基礎改編的劇目,在參演劇目中占據相當大的份量,體現出劇協在引導各地戲劇表演團體尊重與繼承文化傳統方面所做的努力,結出了可喜的成果。
本屆戲劇節最受觀眾歡迎的劇目無疑當推江蘇省錫劇院演出的錫劇《珍珠塔》,就像越劇《洗馬橋》、以及小劇場戲劇《馬前潑水》一樣,它們都由經過千錘百煉的傳統劇目改編創作,這一現象十分耐人尋味。實際上另外一些反響較好的劇作,比如川劇《金子》由曹禺名著《原野》改編,蒲劇《土坑上的女人》由賈平凹的小說《土坑》改編,昆劇《琵琶行》基本上由白居易同名長詩敷衍而成,越劇《梅龍鎮》則取材于傳統戲《游龍戲鳳》,評劇《胡風漢月》雖然是對蔡文姬故事的重新演繹,其中卻多少能見到郭沫若話劇本的痕跡,潮劇《葫蘆廟》取材于小說《紅樓夢》里有關賈雨村的描寫,粵劇《龍母傳奇》則取材于肇慶本地的民間故事,等等,這些足以代表中國戲劇當前創作演出水平的作品,正因為有所傳承,才有了其不菲的藝術價值。
當然有所依據并不是編導與演員共同創作出優秀作品的充分條件,歌仔戲《白鷺女神》取材于廈門的民間故事,與類似的作品《龍母傳奇》水平相距甚遠;閩劇《蘭花賦》的題材是清末四大奇案之一,本來就已經有多部戲劇作品表現同一題材,這個改編幅度相當大、又試圖從中影射某些現實存在的社會問題的新劇目,卻反而顯得不盡如人意。這些劇目的得失令我們思考,戲劇界究竟應該如何看待現有的民族戲劇文化資源,在適度鼓勵創新的同時,是否應該更多地關注與繼承傳統文化資源,以及在改編經典劇目時如何在情感與審美趣味等方面致力于消彌古代題材與現代人生活方面、情感取向之間的距離,而在改編文學名著時如何對之進行戲劇化的處理。總而言之,中國戲劇需要汲取從古至今的豐富文化資源,同時也必須充分考慮到戲劇的特殊性。
現代戲依然陷于困境
如果說古代題材的劇目可以充分利用現有的文化資源,現代戲創作確實存在更大的難度。現代戲創作雖然長期以來得到超乎尋常的鼓勵,卻一直是戲劇創作中的一個難點,因為現代戲創作往往需要在關注民生、表達民眾心聲與主流意識形態的支配這兩者之間尋找艱難的平衡。蒲劇《土坑上的女人》雖然仍不失為一個優秀作品,但是在秉承各方意旨不斷修改的過程中,其鋒芒漸被磨損,而這樣的打磨并沒有使作品更顯成熟,相反卻減低了它動人的情感力度;新創作劇目中最應得到褒揚的粵劇《駝哥的旗》雖然創作時間不長,也經歷了相似的歷程。更令人感慨的是,本屆戲劇節上出現的近一半現代題材作品里,也只有這兩部劇作值得稱道。
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現代戲創作很容易出現觀念先行、圖解政策且手法粗疏的淺薄之作,創作者卻每每因此而洋洋自得;另一方面,真正通過戲劇作品揭露社會中存在的種種問題,因之比較容易引起普通觀眾情感共鳴的作品,又往往由于藝術上的不夠成熟,因而難以獲得藝術上的影響力與震撼力。如本屆戲劇節上描寫云南著名風景區洱海因網箱養魚遭受污染,因而提出尖銳的環保問題的花燈劇《玉海銀波》、以西北農村一對承包山林的農民夫妻遭受村霸欺壓為題材的隴劇《黃花情》、反映山區農民生活困苦,干部們卻不能體察民情的彩調劇《夢里聽竹》等,包括幾臺以反腐敗立意對現實構成某種程度暗喻的古裝戲,雖然其心可嘉,作品卻多顯幼稚,無論就其立意和表現手法看,都不足以譽為優秀作品。
值得指出的是,這些關注民生、大膽指斥時弊的作品,基本上是由那些不太知名的作者和那些地區級小劇團創作演出的,而那些較成熟的、已經擁有一定知名度的編導,以及省級以上的劇團,顯然是在有意地回避這些敏感題材。優秀戲劇家對現實題材不夠關注甚至有意回避的現象,多少影響了同類作品水平的提高。雖然任何有社會良知并且勤于思考的戲劇家,都不難發現許多值得通過戲劇樣式表現的現實問題,但是劇作家面對現實問題時往往或者因缺乏必要的距離感而無法將其藝術化,或者無法從現實中獲得諸多復雜社會矛盾的解決方案,因而無法以這樣一些題材構筑深刻感人的戲劇作品,遺憾,卻令人只能徒嘆奈何。
大家未必出大作
每屆戲劇節的參演劇目均經過一定程序的遴選,在多數情況下,戲劇節組委會事先會組織專家前往各地觀看申請參加戲劇節演出的劇目,此次戲劇節的36臺大戲就是從報名的80多臺戲里精選出來的。
由于復雜的原因,盡管主辦單位自然希望盡可能提高參演劇目的整體水平,卻難免會有一些不夠成熟的作品混跡于其間。但是真正讓人感慨的,是本屆戲劇節的參演劇目中,甚至包含了一些相當知名的戲劇家創作的應景之作。知名劇作家以及導演的作品比較容易入圍戲劇節,這是客觀事實,然而某些相當有影響的戲劇界名人的作品,無論是就其內容還是就其表現手法而言,均令人不敢恭維,其背后的原因實在令人深思。
最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著名劇作家徐棻和知名導演熊源偉聯袂推出,且由四川省川劇院演出,堪稱強強聯合創作的川劇《都督夫人董竹君》。該戲以創辦上海錦江飯店的世紀老人董竹君為主人公,老人一生的傳奇故事自有其感人之處,該劇以自強的董竹君在創業過程中不為她曾任四川都督的丈夫理解為主要線索,卻由于對男主人公漫畫化的刻劃而走入歧途,甚至影響到情節的合理性。多年前因創作淮劇《金龍與蜉蝣》而贏得很高知名度的劇作家羅懷臻此次有兩部作品參演,卻同樣存在粗疏與草率的缺憾,其中越劇《李清照》雖然獲得優秀劇目獎,但客觀地看,這個劇本基本上由主人公李清照的優美詞句以及一些缺乏動作性的無聊情節連綴而成,假如沒有演員細膩傳神的表演,該劇并無可觀。以其它創作部門而言,燈光設計師周正平的水平是業內人士所公認的,但同樣參加此次戲劇節的多臺由他擔任燈光設計的劇目,水平參差不齊,讓人難以相信出于同一人之手。
其實出現類似現象并不奇怪,由于優秀創作人才十分稀缺,而延請知名藝術家往往有較大的獲獎可能性,每屆戲劇節都會出現少數知名編導以及其它二度創作人員同時有多部作品參演的現象。忙于應付各地的聘請,很難潛心于每部作品的創作,恐怕正是一些大家草率之作被匆匆搬上舞臺的主要原因。
大家出手未必皆是大作,固然讓人失望,卻有可能令各地文化主管部門以及劇團更為冷靜。看起來任何人都必須尊重藝術規律,藝術創作不僅需要靈感,畢竟也需要足夠的時間與精力傾注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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